文|WENSHIN (超世紀催眠師)
「我的家庭真可愛,整潔美滿又安康。」
印象中依稀是幼稚園大班或是小一的時候哼唱的歌,原因無他,就是學校老師教了,閉上眼睛可能還有點想的起教室裡的風琴琴聲,跟分組合唱的感覺。當然那時候,對「家庭」還沒有概念,大概就是有爸爸、媽媽、哥哥的一個地方。小二之後,每次唱這首歌就感覺討厭了,如果說討厭太嚴重,大概就是一邊唱,一邊心裡會唱反調說:到底哪裡可愛啊?
哈!真是一個黑暗的小孩。
後來我隱約知道對家庭的不認同,深深淺淺的影響我的某些觀念某些意識,但是好像也沒有甚麼能力去改變,因為推敲原因的過程,總是往原生家庭歸因,試著想詢問,也就迎來一次又一次爭吵,吵的都累了說真的。我想那個爭吵迎來的不是裂痕,是間接更加找不回自己。
今年過年前,我的哥哥難得傳了一串訊息(因為平常他是一個習慣已讀不回的人,會主動傳訊息,真的是非常難得。)內容大致看的出來,他跟爸爸因為某些事情產生爭執,而且可能是個嚴重的爭吵,訊息的內容除了看得出他對親子關係的失望,我也感覺他是受傷而不知道如何表達,訊息最後,他說見面時跟我討論一下之後家庭資源的分配。
我對家庭的不認同,來自長期的被忽視自主意識,我都還能在關係中勉強挺住了,反而是一直受寵的哥哥想切割?有趣!我看著手機一邊回想,哥哥一直對家裡的安排是較為順從的一方,很少會直接提出反對意見,當他會想要告訴我說最好在也不要跟家人見面,我感覺這個家庭共同的議題,終於浮上檯面了。
在高鐵跟哥哥見面後,距離開車回家大約還有一個小時,「我覺得爸爸真的是很嚴重的被害妄想症。」哥哥說,其實起因很小,因為爸爸不知為什麼緊抓的蔡總統的論文到底是真是假的問題,一直追問,哥哥本來也只是輕鬆聊聊他自己的觀察,不料爸爸卻一再一再的提出質疑,話題終於從質疑論文莫名變成質疑哥哥是否有充足的是非觀念。
「哈哈,我當天剛從醫院下班開車回老家,醫院的工作情緒都還沒消化完,其實心裡已經有點煩,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種一再言語挑釁的狀況,我真的是忍不住覺得,這個人到底要言語霸凌我們到時麼時候,你不覺得嗎?他一直是冷暴力耶!」 我當然覺得,畢竟一直以來這是我與原生家庭的問題,我只是不知道,從小被視如人中之龍的哥哥,走到快四十歲了,才有這樣的感受。但說真的,第一次,覺得家裡有人懂了,覺得我的哥哥終於像個哥哥。
畢竟父子剛撕裂一場,大家都不是情商多好的人,回家的場面極為尷尬,爸爸也不知道哥哥已經告訴我爭執過程,而試圖營造出女兒回娘家的場面,但氣氛卻愈顯僵硬,尬聊!超級尷尬的那種聊天。總之大家看在女兒跟女婿回家過年,尷尬中一樣一起圍爐,大概女婿選的火鍋真的很好吃吧,在暖心也暖胃的過程中,氣氛似乎漸漸地回到往常的日常,就是從小到大習慣的那種日常,不會真的關心對方,話題圍繞在武漢疫情,醫院防治等等的鬥智話題。
雖然我仍然走在療癒的路上,但是,當看著這樣的情景,竟然反常的將自己的角色劃分出來,奇怪的冷靜,奇怪的有自信,奇怪的感覺到自己是有力量的,可以感受到大家情緒的流動,卻不被影響,可以感受到,吵架只是表象,那是所有人的課題,也是我的課題。
在沒有任何場景預設的狀態下,隔天我早起下樓吃早餐,客廳裡只有爸爸媽媽。以前我單獨跟兩老相處,總是很想快速逃離,或迅速打開電視,找一些話題隨機搪塞,但是這次,我相對輕鬆自在的跟兩老分享早餐,當成他們只是新朋友一般瞎聊。「爸爸,你真的不想再養一隻狗嗎?」(從小家裡陸續養了五隻狗狗,我想,動物話題既真心也不矯情。)「不要了,你知道嗎?之前養狗的時候,鄰居一直因為狗叫來打破頂樓的東西。」聽來很驚悚,而我並不知道有這些事情,聊天中,爸爸把事發場景描述的甚為仔細,但,細問之下,”這些甚為仔細的場景”都未經求證,都是這麼多年自我假設的劇情,而他,我的爸爸,竟然為了假設的場景建立起這麼多的恐懼?對生活無力到需要放棄自己的小嗜好?
「爸爸,你能想的起甚麼事情讓你感覺沒有安全感嗎?我不知道是不是從爺爺突然過世開始,你要不要試著說說看?」發問的瞬間我根本來不及想這樣問好不好,可能還有點發抖,但話就這樣問出口了。我不是心理醫師,亦沒有辦法去診斷家父是不是被害妄想症,我只是感受到,眼前這個戒慎恐懼的人背後,是一個沒有被理解過的人,其實,跟我也是一樣的;這位白髮斑駁的老人,他依舊是一個獨立個體,跟我們都一樣,他也在很多段關係中受傷,不被理解,才把這些過度的擔心複製到小孩身上。
沒想到,話問出口,爸爸表情瞬間扭曲,他抽搐的哭了。
我好像不是很驚訝。
因為,不久前,我也在這個過程裡,眼前的場景好像有點熟悉。
白髮斑斑的髮際線哭的一抖一抖,話都說不清楚,「我不知道啦,我也不知道是甚麼事情啊,阿就……。」容許我把這段話跳過,因為斷斷續續說出來的都是一些小片段,一下子是小時候家裡很寵他,一下子是小時候跟叔叔吵架,一下子是在學校任職的時候被同事誤會,場景跳來跳去的,毫無頭緒,每件事情都只是描述一些些之後,「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啦!」「說不出來啦!」又跳到另外一個事件上。沒關係啊,你試著說說看,多說一點點都可以啊,我重複著這句話。凌亂的對話中,似乎感覺到,這種無法順暢表達自我,是家庭的共同課題。
一個自恃有社會地位的長者,當然不太好意思在晚輩面前袒露情緒,過程中數度抽咽著離場,一回到客廳,對話重新開始後,又開始哭。老實說我有點開心,開心在於隱約碰觸到某些情緒的根源,照應了我的課題,也照應了哥哥的課題。「爸爸,我要出點功課給你了。」當然是開玩笑口吻,但是退休老師最愛講當年勇,我只是模仿他的職業術語。「今年你要多試著把感覺說出來,跟自己說也可以,寫日記也可以,想寫甚麼都可以,也可以跟媽媽一起聊,兩個人都要練習,反正只是在家裡說,外人不會知道。不知道要怎麼說也沒關係,就是練習而已,嘗試而已。」「下課。」因為他一直哭不停,我只好出此暗示語,表示今天的對話練習可以結束了。
離家前,我跟爸爸說,你練習把情緒說出來,對哥哥跟我都有幫助的。
直覺告訴我有個出口,出口有光,可以說這句話,可以這樣告訴爸爸。
事情的番外篇是這樣的,離開家裡後,回高鐵的路上順道去跟姑姑拜年,姑姑繼承爺爺的生意,很晚才結婚,也因此跟我們兄妹的關係特別親近。「姑姑,你們兄弟姊妹是不是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?」 姑姑可能被突如其來的話題嚇到?「我人很好耶,是大家有誤會我吧!不是我不跟大家聚餐喔!想起來就難過,我都不知道怎麼說這種難過…」 這次,換哥哥跟我忍不住相視而笑,「天啊!怎麼每個人都不知道怎麼說…他們兄弟姊妹真的是太像了吧,每個人都是好人,卻都在猜疑對方中渡過。」
我感覺這個家族的某些議題鬆動了。
這或許是我摸索很多年卻毫無頭緒的原因,因為我逃離了家族關係,拼命往外索求,從未回頭關心我來自的地方!心中一直以來最排斥碰觸的,或許就是跨越幻象的其中一條道路。謝謝自己降臨在這個小劇場很多的家庭。我的家庭真可愛,第一次我這麼覺得。